这是令狐冲最近的读史札记。
中国历史上每一个王朝灭亡前,朝廷基本上要出现出内外矛盾无力化解、方寸大乱举止失措、权力次中心坐大、挣扎加速导致脑死亡四大征兆。这些征兆,表明王朝已经进入了加速灭亡的倒计时时刻。
一、 内外矛盾无力化解
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外戚专权、世家大族子弟秉政、宦官集团坐大、地方实力军阀的兴起、太平道宗教势力的蔓延、黄巾起义,就呈现出内外矛盾无力化解的末日征兆。这些错综复杂的政治生态,加速导致了东汉王朝的灭亡。中唐至晚唐的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牛李党争,尤其是黄巢造反,对社会生态的大规模破坏,加速了唐王朝的覆灭。宋、明、清三代的末年,也有类似的表现。
北宋至徽宗时,社会矛盾已非常尖锐。王安石变法『富国强兵』的举措,实际上是力行商鞅的驭民五术,民间财富被一步步掏空,逐渐集中到了朝廷和各级官员的手里。百姓生活困苦,皇帝穷奢极欲,百官醉生梦死,不遗余力敲剥小民的严重后果,是社会矛盾激化。宋江、方腊的起义,进一步削弱了朝廷的统治力量。对外关系上,辽、西夏,对北宋的威胁长期存在,后起于辽东的女真建立的金国,更是咄咄逼人。北宋朝廷面对这些矛盾,却根本无力解决。文人气息过重的宋徽宗,饱读诗书,书画双绝,对军国大事却束手无策,甚至直接躺平,日日耽于醇酒美人,醉心于蔡京宣扬的『丰亨豫大』,不再考虑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甚至连治标的办法都拿不出来。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北宋仍然可以苟延残喘,不至于迅速灭亡。宋徽宗一系列倒行逆施的重要举措,直接加速了北宋的覆亡。
明末的崇祯,也面临着阉宦势力、党争、连年大旱、流民大增、后金威胁一系列麻烦。对这些严重的矛盾,他不但无力化解,反而打出了一系列昏招,直接加速把大明王朝推向了穷途末路。
满清更是不堪,其覆亡是从1907、1908开始突然加速的。如果说之前的王朝,处于一个封闭的环境内,没有改弦更张的借鉴参照和有效途径,满清条件要好得多,美英、日德,都是现成的学习榜样。不幸的是,面对内外危机,满清权力集团不是从政治制度上开刀,反而搞了一系列措施『固权』,直接把大清推入了倒计时。
二 、方寸大乱昏招迭出
宋徽宗即位后,重用蔡京、童贯,搜罗『花石纲』,迷恋美色,贪图享乐,导致怨声载道。但是,他除了这些历代皇帝普遍具有的毛病,还有好大喜功的一面。为了实现祖宗们都没有做到的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强国梦,为了在列祖列宗面前露一手,轻佻的宋徽宗放了一个大招,即对辽国毁盟背约,和金国结盟。具体内容是,宋、金联合进攻辽朝,灭辽之后,宋朝收复“燕云十六州”。同时把给辽的岁币,转赠给金朝。这个策略貌似正确,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加速了北宋灭亡的重大外交失误。
在当时的情况下,金强而宋、辽弱。而且,辽和宋之间已经和平百年,面对陌生的势力,宋朝应该与辽联合,对抗金国。对宋来说,最好的结局,是三方可以共存,形成战略平衡。如果辽必须在宋的支持下,才能同金抗衡,那宋就可以占据战略优势。即使想灭辽,也要做好辽亡后,和强大的金对峙的战备。可惜,急功近利的宋徽宗,将自己的诉求和底牌完全暴露在金国面前。这样一来,主动权完全在金国一方。如果金国与宋翻脸,朝廷如何应对?
果不其然,金国大军南下,宋朝君臣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宋徽宗急急忙忙把帝位禅让给太子赵桓,自己带蔡攸、童贯仓皇出逃,一路走到长江边上。被迫返回东京后,即被钦宗软禁。金军攻入开封,二帝北俘,北宋灭亡。
明末帝崇祯也是昏招迭出。从崇祯元年的裁撤驿站开始,到崇祯九年、十年,继辽饷之后加征剿饷、练饷,以及走马灯换相、临阵易将、诛杀大臣,各种昏招此伏彼起,层出不穷。也许是因为坏消息太多,崇祯十七年中,皇帝经常处于心绪烦闷、方寸大乱、长吁短叹、束手无策的状态。具体表现在决策随意性极大,政出多门,朝令夕改,左右互搏,内耗严重,中枢吵闹不休,下属无所适从。李自成一路北伐,势如破竹,官兵望风而降,兵锋直抵京郊。此时,崇祯与大臣却都在焦头烂额之中,因为是否需要迁都而斗气、推诿、扯皮。崇祯如果在此时当机立断,迁都南京,明朝尚有大半江山,江南富庶之地,财税丰足,自守绰绰有余,也有可能卷土重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什么也决定不了,大臣们各怀鬼胎,暗中忙着准备迎接李匪进京,做新朝之官。众叛亲离之下,崇祯只能一步步走向煤山。
满清于1907年推出皇族内阁、1908年慈禧毒死光绪、免去袁世凯本兼各职、开缺回籍、1911年铁路收归国有。这几件事,大大激化了内外、上下、左右各种矛盾。尤其是保路运动这样的大规模民变,宣告满清统治已经进入弥留状态。
三 权力次中心的坐大
政出多门是专制王朝普遍存在的痼疾。一个王朝的末年,这种一国三公的内耗往往使王朝加速走向死亡。
北宋末年,宋徽宗禅位给宋钦宗,自己做太上皇。宋徽宗在金军兵临城下的生死关头,带着蔡攸、童贯、朱? ̄タチ高俅,乘船沿大运河连夜南下,一路逃到长江边上的镇江。宋徽宗南下的后果,是宋王朝实际上出现了两个权力中心。没有经朝廷批准而擅自前往东南的官员为数甚多,以至于出现了“去朝廷者。十已三四,班缀空然,众目骇视”的局面。相反,宋徽宗的行宫以及江南地区则百官云集。通过发运使司和行宫使司,宋徽宗向东南各地接连发布几道诏书,“以纲运于所在卸纳”,截留了江南地区供应京师的物资。
宋徽宗的这些做法,使得“闻上皇之诏止勤王之师,守臣惶惑,莫知所从”,”使朝廷不能号令东南,都城处于既缺兵又缺粮的绝境,开封政权变得更加难以维持。本承诺不干预政事的太上皇,此时在江南却照常处理政事、任免地方官员,大肆恩赏僭滥,以至于官员“惑于诰、命并行,而莫知有朝廷矣”。宋徽宗俨然还是一国之君。江南地方官把宋徽宗的所作所为上奏给宋钦宗,京城处于一片恐慌之中。
一个王朝,事实上存在着两个皇帝。下属官员在两大阵营中,犹疑不决、东倒西歪、瞻前顾后、无所适从,这种严重的内耗,加速了北宋的覆亡。
崇祯末年,影响朝廷决策、导致政令不通的权力次中心相继出现。袁崇焕之死,使得带兵的大将人人自危,拥兵自重、玩寇自肥,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朝廷的号令,已经不出宫门。坐镇武昌、手握百万雄兵的左良玉,不但剿张献忠不力,而且坐视明朝的灭亡而无所作为。由于崇祯贪功诿过,器量狭小,大臣们担心他甩锅而都不愿意承担责任明朝廷实际上已裂变为皇帝、大臣、武将三个矛盾重重的政治集团,尾大不掉的内讧加速把明王朝逼向了绝路。一大堆人,每天吵吵闹闹,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坐待国事糜烂,政权覆亡。
满清在剿灭太平天国、捻军的过程中,以曾左胡彭为核心的湘军和以李鸿章为核心的淮军相继崛起,权力次中心已经出现。戊戌变法时,帝党、后党的激烈争权,使朝廷分裂成两派。庚子事变中,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的『东南互保』,不奉朝廷的『乱诏』,标志着清末地方势力的崛起。清政权对此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1907年前后,满清统治集团事实上已经分裂成皇帝(皇族)、军人集团(袁世凯为核心的新军)、立宪派(地方官绅势力)、革命党(孙黄宋)四大阵营。这四种力量决定了清末民初中国政治的走向。1908年,光绪被毒死,慈禧病死,袁世凯被免,朝廷中枢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此时,满清统治集团再也推不出具有远见卓识、众望所归的领袖人物。各种人才迅速下沉到远离中枢的权力次中心。这些势力爆发出来的离心力量,直接导致了满清统治的终结。
四 挣扎加速了脑死亡
每一个大限已到的王朝,都不可能主动迎接死亡,引颈就戮,在临死之前,必然拼命垂死挣扎。可惜,这种挣扎,却往往没有什么用,如同一个深陷泥淖中的困兽一样,不挣扎还能苟延残喘,越挣扎,越下陷得快,直至没顶。在这个时候,不做点什么,似乎不可能,但是,无论怎么做,可能都是错的。战与和,守与逃,选什么都不对。
柏杨所指的王朝的脑死亡,我认为就是植物人状态,大脑与四肢,已经互不统属,所有的挣扎,不过只是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
宋徽宗的禅位与南逃,实际上是无奈之中的一种挣扎,并非一无可取,徽宗尽管在政治上弱智,但并不是白痴。后来宋高宗的南渡、中兴,走的是同样的路数。其隐含的意义在于,东京四战之地,易攻难守,所以新皇守国,自己退一步以防不测。新瓶装旧酒,这是三十六计中的李代桃僵。但是,自己退而不休,不肯完全交出权力的下场,是民心大乱,官心大乱。这种巨大的离心力导致的混乱局面,已经昭示了北宋灭亡的不可逆。父子争权,徽宗被软禁,不久同时被俘,朝廷彻底陷入了脑死亡。
崇祯在位十七年,六下罪己诏,在局势大坏的崇祯十六年,两下罪己诏。崇祯十七年,还最后下了一次,已经是绝望之中的哀鸣了。这也是一种挣扎,尽管是无望的挣扎。这种挣扎,不但挽回不了事态人心,反而将自己的决策失误、无能、进退失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君臣离心,各级官员各怀鬼胎,明朝加速进入脑死亡。
满清末年的皇族内阁、罢免袁世凯,也是最后的挣扎。当权者幻想通过罢免袁世凯,收回兵权。但是,掌控一支军队,仅仅免掉军事统帅是远远不够的。统兵大将、高、中、低级将领,以及一个个甘愿流血牺牲的普通士兵,是一个整体。如果朝廷倒行逆施,必然导致民心浮动,士兵都是来自于普通老百姓,民心浮动的后果,是军心动摇,谁还会给你奋不顾身地去卖命?为什么打仗?给谁卖命?连这些道理都不明白,『有兵在』只能是一句空话。
毒死光绪,也可以说是垂死挣扎。我觉得慈禧将死,未必出此下策。但是,她身边希望光绪先她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万一光绪重新掌权,这些后党还不是个个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光绪糊里糊涂,就丢了命。小团伙的利益凌驾于集团利益,集团利益凌驾于国家民族利益,是统治集团进入脑死亡的重要标志。可以做个假设,如果年轻的光绪能够活下来(只活了37岁,并无绝症),清朝很可能立宪成功,中国很可能进入君主立宪的宪政时代。但是,历史不容假设,也就是说,光绪必须死,清朝必定灭亡。
五 一句话结论
四大征兆齐备,亡无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