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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林昭 – 当我们可以自由的祭奠林昭之时,自由才算重回中华大地!

朱承志去林昭墓地祭扫,没有触犯到法律,更谈不上是犯罪行为。对他采取强制措施限制六个月自由,这才是违法行为

圣女林昭

房管局规划局规范化军管会接管附近的共和
林昭
出生 彭令昭
1932年12月16日
 中华民国苏州
逝世 1968年4月29日(35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海市徐汇区龙华机场
教育程度 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
亲属 父:彭国彦
母:许宪民
舅:许金元

林昭(1932年1月23日-1968年4月29日),原名彭令昭,中国苏州人。林昭1954年入北京大学新闻系学习,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因公开支持北京大学学生张元勋的大字报“是时候了”而被划为右派,后因“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罪、反革命集团罪”[2]于1962年起被关押于上海市提篮桥监狱,在狱中书写了反对毛泽东的血书与日记。1968年4月29日林昭在狱中当着众多在押人员的面被宣判死刑,同日被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枪决于上海龙华机场(张春桥时任南京军区兼上海警备区第一政治委员)。

林昭在1949年以前曾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60年代成为基督徒,被杀害前一日模仿汪精卫《被逮口占》作五言绝命诗:

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灵台。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
他日红花发,认取血痕斑。 媲学嫣红花,从知渲染难。

1980年8月22日,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撤销军管会的判决,以精神病为由宣告林昭无罪。1981年1月25日上海高院再次做出复审,认定以精神病为由撤销判决不妥,撤销1980年的裁定,但仍与之前判决一并撤销,宣告林昭无罪。

家庭

1932年,林昭出生于江苏苏州。其父亲彭国彦曾到英国留学,1922考入国立东南大学,主修政治经济,1926年毕业论文是《爱尔兰自由邦宪法述评》,1928年9月,在国民政府举办的第一届县长考试中获第一名,被任命为苏州吴县县长。做过吴县、江阴等县县长。

母亲许宪民曾任苏州《大华报》总经理,民盟成员,支持中共,曾秘密为中共捐款,建立地下电台,还曾被日本人逮捕。1946年,国民政府举行国民大会代表竞选,许宪民当选国大代表。林昭父母时常为了该给女儿教授哪种政治价值观而争吵。林昭有两个弟妹,彭令范和彭恩华后来均移民美国。弟弟彭恩华为文革后的文学翻译家, 后获得加州大学尔湾分校比较文学博士学位,2004年于盐湖城去世。他在文革中, 曾秘密保留了林昭的骨灰盒。

大舅舅许金元曾任中共江苏省委青年部长,四·一二事件中,被国民党处决沉尸长江。

革命

林昭1943年考入苏州萃英中学。她受母亲的影响,对中国共产党的革命行为抱有很大的热情,在景海高中毕业后,林昭不顾父亲反对,于1949年7月考进“革命摇篮”苏南新闻专科学校,决心“与家庭生不来往,死不吊孝”,投身到革命中去,甚至曾经无中生有地揭发过自己的父亲,多年后,林昭对此感到很不安:“他们要我井里死也好,河里死也好,逼得我没办法,写了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我不得不满足他们……我没存心诬陷你”。

毕业后林昭随苏南农村工作团参加苏南农村土改。1952年开始在《常州民报》、常州文联工作。2004年8月11日《冰点》的《寻找林昭》文章称:土改队努力地工作着。为了让农民看到工作队的权威和力量,他们将地主放在冬天的水缸里,冻得彻夜嚎叫。林昭把这称为“冷酷的痛快”,认为只有这样的斗争,才能够显示改革的决心,灭掉地主的威风。

为了与身为国民党的父亲划清界线,本名彭令昭的林昭抛弃父姓,改名为林昭。

北大

1954年,林昭以江苏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立志作毛泽东时代最好的记者。林昭在北大疯狂地阅读许多她喜欢的书,同学常看到她从图书馆抱出许多线装书。她观察到现实并非她想像般美好,因而陷入“爱与恨的一盆糨糊”。但在北大自由的学风中,她开始成长,开始思考。在想到自己曾亲自揭发母亲的“罪行”时,她痛苦得哭出来,写信给母亲发誓说:“今后宁可到河里、井里去死,绝不再说违心话!”

由于林昭勤学多思,受到游国恩教授的赞赏,建议林昭调入文学专业,未果。林昭与另一位才女张玲任校刊编辑,负责副刊《未名湖》。1955年春,林昭参加了北大诗社,任《北大诗刊》编辑。1956年秋,《北大诗刊》停办后,林昭成为综合学生文艺刊物《红楼》的编委会成员之一,被称为“红楼里的林姑娘”。该刊物主编是乐黛云。《红楼》第2期的责任编辑是林昭和张元勋。

1957年5月19日,张元勋等贴出大字报《是时候了!》,这是为了响应中央的鸣放号召,随后几天北大的大字报越来越多,学生互相辩论,有人认为大字报中的右倾言论是反革命煽动。5月22日,林昭在辩论中公开反对那些上纲上线的批评,并说:“我料到一旦说话也就会遭到像今晚这样的讨伐!我一直觉得组织性与良心在矛盾着!”5月29日,《红楼》编辑部举行会议,宣布将张元勋与李任开除出《红楼》编委会,原因是他们参加右派刊物《广场》编委会,林昭在发言批判时对张元勋说:“我有受骗的感觉!”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将提意见的言论说成是右派分子乘机向党进攻。

1957年秋,张元勋、林昭等人被打成右派分子,林昭吞服大量安眠药自杀,但被及时抢救过来。于是她被认定为对抗组织、“态度恶劣”,遭到加重处分:劳动教养三年。林昭不服,跑到团中央质问:“当年蔡元培先生在北大任校长时,曾慨然向北洋军阀政府去保释‘五四’被捕的学生,现在他们(指北大领导)却把学生送进去,良知何在?”

1957年12月25日,张元勋被秘密逮捕,判处有期徒刑8年。北大当时约有八千学子,其中约有1500名师生被打成右派,他们中的许多人,被开除公职与学籍,发配到边疆荒野,20多年后才得以平反。

人民大学

林昭与其未婚夫甘粹摄于北京景山公园

1958年6月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并到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林昭也从北京大学到了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主任罗列到人大新闻系来后是副主任,正主任是安岗。林昭是被打成右派分子后由罗列带过来的,她是北大第一批右派分子。后因罗列怜其体弱多病,冒险为之说情,林昭得以留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专业资料室接受群众“监督改造”。林昭在新闻系资料室监督劳动期间与同在资料室“劳动考察”的人大学生“右派分子”甘粹产生爱情,他们提出结婚申请,但上级批评他们谈情说爱是抗拒改造,不准他们结婚。

1959年9月,甘粹被发配到新疆进行劳动改造。林昭病情加重,冬天咳血加剧,请假要求回上海休养。1960年春,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吴玉章批示准假,林昭由母亲接回上海。

上海

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检察院起诉书(1964年)

1959年左右,通过调养,林昭病情渐有好转。在上海养病期间,受到江浙一代结社文化的影响,并认识了兰州大学的研究生顾雁、徐诚,当时兰大的张春元等人,正在准备筹办针砭时弊的《星火》杂志,随后林昭的长诗《海鸥之歌》和《普鲁米修斯受难之日》,在《星火》第一期上发表。但很快涉及《星火》的人员,都被抓捕。1960年10月,林昭被逮捕入狱。

1962年初,林昭得以保外就医。9月,林昭在苏州与黄政商量并且起草了“中国自由青年战斗同盟”的纲领和章程。期间还曾要求上海的无国籍侨民阿诺,将《我们是无罪的》、《给北大校长陆平的信》等带到海外发表。

林昭的母亲在六十年代受洗,有一批基督徒会到林昭家念圣经。林昭成为基督徒的确切时间不明。林昭1963年的写作使用“主历”一词,可以证明林昭在1963年的时候已经信耶稣。

1962年12月,林昭又被捕入狱。在狱中林昭曾多次绝食、自杀,并且分别两次给当时的上海市长柯庆施、《人民日报》写信,反映案情并表达政治见解,都没有回音。林昭在狱中,因为没有笔纸,便用血在白色的被单上写作。另外,由于林昭拒绝违心地服从,被狱卒视为表现恶劣,遭受较严重的虐待,林昭在血书中写到:“光是镣铐一事人们就玩出了不知多少花样来:一副反铐,两副反铐,时而平行,时而交叉,等等不一。臂肘之上至今创痕犹在不消说了,最最惨无人道酷无人理的是:不论在我绝食之中,在我胃炎发病痛得死去活来之时,乃至在月经期间,不仅从未为我解除过镣铐,甚至从未有所减轻!–比如在两副镣铐中暂且除去一副”。1965年3月23日,林昭开始在狱中写《告人类》。

1965年5月31日,开庭审判,林昭被判有期徒刑20年。林昭随后血书《判决后的申明》。《判决后的申明》部分内容:

……这是一个可耻的判决,但我骄傲地听取了它!这是敌人对于我个人战斗行为的一种估价,我为之由衷地感到战斗者的自豪!……我应该作得更多,以符合你们的估价!除此以外,这所谓的判决与我可谓毫无意义!我蔑视它!看着吧!历史法庭的正式判决很快即将昭告于后世!你们这些极权统治者和诈伪的奸佞–歹徒、恶赖、窃国盗和殃民贼)将不仅是真正的被告更是公诉的罪人!公义必胜!自由万岁!林昭 主历 一九六五年六月一日

1966年5月6日,北大同学张元勋来到上海,同林昭母亲许宪民到上海市提篮桥监狱看望她。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在中央的直接批示和干预之下,林昭被列为应该处决的反革命分子。

1968年4月29日,林昭接到被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改判死刑的判决书后,随即被绑赴上海龙华机场执行枪决,终年36岁。5月1日,公安人员来到林昭母亲家,索取5分钱子弹费(事件在1981年报道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审判的《历史的审判》一文中提到)。

死后

林昭被捕一个月后,其父服药自杀;其母则精神失常,后因医院拒绝医治,1975年在上海外滩自杀。林昭弟弟彭恩华,2004年8月3日逝世于美国犹他州桑迪市,享年59岁。林昭的妹妹彭令范1980年后移居美国。

1980年8月22日,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沪高刑复字第435号”刑事判决书,撤销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法院1962年度静刑字第171号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1967年度沪中刑字第16号两次判决,宣布林昭以精神病为由平反为无罪,结论为“这是一次冤杀无辜”;而1981年1月25日上海高院的“沪高刑申字第2346号”刑事判决书中认为80年的判决书宣告无罪的理由为精神病不妥,“在病发期间的行为不应以反革命罪论处……林昭的行为既不构成犯罪……沪高刑复字第435号判决在适用法律上亦属不当,均应与前两个判决一并予以纠正”,撤销了1980年“沪高刑复字第435号”判决书,但依旧对林昭宣告无罪,内有1981年沪高刑申字第2346号判决书。

2004年4月22日,林昭骨灰由苏南新闻专科学校与北大部分师生集资立碑,并被安葬在江苏省苏州市木渎镇灵岩山的安息公墓。林昭的尸体至今下落不明,墓里只保留着林昭生前的一件衣服和一缕头发。林昭墓碑背面镌有她1964年写的诗句“自由无价,生命有涯,宁为玉碎,以殉中华。”

2003年,中国独立制片人胡杰把他过去五年中亲自寻访认识林昭本人的80人的录像纪录,更通过特别途径拍摄到林昭狱中文稿,完成了纪录片《寻找林昭的灵魂》;其相关采访《寻找林昭》刊登于2004年8月11日《冰点》,年终时因题材关系,另外“文气丰沛,贯穿首尾”,被章诒和评为她所看过描写林昭最好的一篇,因而得2004年度《冰点》周刊“最佳特稿奖”。

2005年,独立中文笔会特设“林昭纪念奖”,纪念这位思想先驱和自由斗士。

林昭的档案,包括在狱中写的大量血书,1980年代曾一度开放,但不久又被封存。2009年4月,林昭的档案原件由胞妹彭令范捐赠给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图书档案馆,2009年10月26日首次公开档案电子版。档案原件包括狱中血书,公开信,私人信件,以及家庭照等。网上有档案目录,档案电子版可供研究。

2012年12月16日,各地网友12月16日在苏州灵岩山林昭墓前举行活动,纪念林昭的80冥诞。据现场照片显示,有十多位国保便衣在网友纪念过程中监视并录影。

2013年4月29日,林昭遇难45周年之际,有人拜祭林昭受到当地政府人员阻挠。

2016年4月28日,林昭祭日前一天,中国各地网民、维权人士等为避开政府干扰,选择提前一天来墓地祭林昭,但遭到公安封山及抓人。

2019年4月28日,湖南公民谭兵林等人赴苏州纪念林昭,在火车站出站口被拦截遣返。而在稍早些日子前来林昭墓地祭拜的上海公民朱金安等人,也遭在墓地附近监视的警察驱赶。而前一年曾祭拜林昭的湖南公民朱承志则被苏州警方以“寻衅滋事罪”为名逮捕,至今未有释放。

相关作品

书籍

  • 许觉民 (编). 《追寻林昭》. 武汉: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00年出版,2004年重印. ISBN 7-5354-1976-3.
  • 许觉民 (编). 《林昭,不再被遗忘》. 武汉: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00年11月初版. ISBN 978-753-5419-76-7.
  • 洁泯; 许觉民. 《走近林昭》. 香港: 明报出版社. 2006年. ISBN 978-962-8917-59-4.
  • 傅国涌. 《林昭之死: 1932-1968 四十年祭》. 香港: 开放出版社. 2008年. ISBN 978-962-7934-24-0.
  • 黄河清. 《话说林昭》. 马德里. 2008年.
  • 赵锐. 《祭坛上的圣女: 林昭传》. 台北: 秀威出版. 2009年3月1日. ISBN 978-986-221-194-6.
  • 甘粹. 《忆林昭》. Washington D.C.: 劳改基金会. 2009年. ISBN 978-1-931550-31-4.
  • 甘粹. 《北大魂: 林昭与 “六 · 四”》. 台北: 秀威出版. 2010年1月1日. ISBN 978-986-221-384-1. OCLC 664603434.
  • Blood letters : the untold story of Lin Zhao, a martyr in Mao’s China Firstition. ISBN 978-1541644236.

记录片

  • 胡杰导演. 《寻找林昭的灵魂》 (DVD). 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 2003年. OCLC 287154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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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

  1. 今日名流

    北京大学才女林昭被野蛮惨杀的一幕(节选)

    张元勋

      我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似乎也有微笑,静静地看著林昭缓缓地走向那个虚席。
    她捧著一个旧布包,一大卷卫生纸。一位身著医生白大褂、内著警服的女警医一直
    搀扶著她,她们的身后,是一个佩枪的警士。林昭就坐在我的对面,隔著那个案子,
    那位文雅的女警医与佩枪的警士坐在她的两侧,与我则是“面面相觑”。
      面斥禽兽,痛陈狱中非人折磨│已视死如归│
      “开场白”是坐在我身边的一位管教干部向林昭发出的警告:“林昭,今天是
    张元勋来与你接见,这是政府对你们的关怀,希望你通过这次接见受到教育,以便
    加速自己的认罪与改造……!”
      “乏味之至!”其语未休便被林昭的话打断,但那位管教干部并未激怒,甚至
    尴尬地望著我,向我说:“这是常事!”林昭视其言为“老生常谈”而不屑一顾,
    抬手指向周围,问我:“这些人,你们那里叫做什么?”我未敢回答,不知怎样措
    词才不会激怒周围的那些监管者!我此刻最怕的是中途被他们停止这次接见!这个
    心理很快便被坐在我身旁的那位管教干部察觉了,他很客气地对我说:“怎么说都
    不要紧!林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所以,她的话也从来没有比今天更客气
    的了!我们已经听惯了,不要紧!”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乃答:“队长!”
      林昭颇感兴趣地说:“一样的,一样的!我们这里还叫‘政府’!与他们说话,
    要先喊‘报告政府!’在北大跟语言学家朱德熙先生学现代汉语,还没有听见朱先
    生说过人变成了‘政府’!在这里谬误已是习惯!”然后高声说:“这帮东西怎么
    能是政府呢?我怎么能相信他们是共产党呢?”
      我尽量作出一副毫无表情的神态,故意把话题引开,我说:“常把自己打扮一
    下,把头发梳起来。”
      “打扮?打扮什么?女为悦己者容!”稍停,她问:“什么时候来到上海的?”
    我答:“五四!”又问“家里都好吗?”我答:“都好!都希望你好好改造,平安
    出狱!”
      她打断了我的话,高声说:“出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们早就告诉我:要
    枪毙我!这已是早晚的事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们可以唆使一群女
    流氓、娼妓一齐来打我,故意地把我调到‘大号’里去与这些社会渣滓同室而居,
    每天每晚都要在他们(以手指周围)的主使下开会对我斗争,开始这群泼妇也瞎三
    话四地讲一些无知而下流的语言,可笑的是她们竟连我是什么犯都一点不知道,骂
    我‘不要脸’!真是可笑!她们这帮东西!她们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她们
    竟然还知道‘要脸’!她们理曲屈词穷,气急败坏,于是对我一齐动手,群起而攻
    之!”
      可以想像,这样的狱中“斗争会”就是对林昭的肉体的摧残!
      她说:“我怎么能抵挡得了这一群泼妇的又撕、又打、又掐、又踢,甚至又咬、
    又挖、又抓的疯狂摧残呢?每天几乎都要有一次这样的摧残,每次起码要两个小时
    以上,每次我都口鼻出血、脸被抓破、满身疼痛,衣服、裤子都被撕破了,钮扣撕
    掉,有时甚至唆使这些泼妇扒掉我的衣服,叫做‘脱胎换骨’!那些家伙(她指著
    周围)在一旁看热闹!可见他们是多么无耻,内心是多么肮脏!头发也被一绺一绺
    地揪了下来!”
      说到这里,林昭举手取下头上的“冤”字顶巾,用手指把长发分理给我看:在
    那半是白发的根部,她所指之处,乃见大者如枣,小者如蚕豆般的头发揪掉后的光
    秃头皮。
      她又说:“因为知道你要来接见,怕打伤了我无法出来见人,故这几天斗争会
    没有开,我也被调到一个‘单号’里单独关押,其实就是让我养伤,以掩盖狱内无
    法无天的暴行!帆,头发揪掉了,伤痕犹在!衣服也是他们撕的,你看!”她披著
    的衣服里面是一件极旧的衬衣,已经没有扣子,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针线缝死了,
    无法脱下。

      她又说:“这是一帮禽兽!”指著周围:“他们想强奸我!所以我只能把衣服
    缝起来!”我发现:她的衣服与裤子都是缝在一起的。
      她说:“大小便则撕开,完了再缝!无非妹妹每月都给我送线来!”她边说边
    咳嗽,不时地撕下一块一块的卫生纸,把带血的唾液吐在纸上,团作纸团扔在脚边。
    “但他们还不解恨,还要给我带上手铐,有时还是‘背铐!’稍停问我:“你知道
    什么叫‘背铐’吧?”我点了点头。
      一直还极力故作“静而不怒”的那位管教干部此时也无法再故作下去了,向我
    说:“她胡说!她神经不正常,你不要相信她的这些话!”
      “神经不正常?”│林昭抢白说,“世界上哪个国家对神经不正常的人的疯话
    法律上予以定罪?你们定我‘反革命罪’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神经不正常’呢?”

      笑称见面是篮桥会,以诗送别
      我沉默著不敢发言,便插嘴说:“不要说这些了,说些别的。”“不要紧!”
    林昭又抢白说,“顶多也就是死!他们杀机已定,哀求之与痛斥之,其结果完全相
    同!几个月前妈妈接见时告诉我你想来看我,问我行不行?问我行不行有什么用!
    我告诉妈妈你问他们去!总算走运,他们同意了,许多天以前也通知了我,我盼著
    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前面的这些话,我随时都会被杀,相信历史总会有一天人们会
    说到今天的苦难!希望你把今天的苦难告诉给未来的人们!并希望你把我的文稿、
    信件搜集整理成三个专集:诗歌集题名《自由颂》、散文集题名《过去的生活》、
    书信集题名为《情书一束》。”稍停:“妈妈年迈无能,妹妹弟弟皆不能独立,还
    望多多关怀、体恤与扶掖!”语未毕而泪如雨下,痛哭失声,悲噎不止,以致无法
    再说下去。
      母亲许宪民尽量保持著一副安详的神态,这时,说了这天接见中的第一句也是
    唯一的一句话:“不要哭!张元勋这么远来看你,你这么一哭,他不也会哭起来了
    吗?”“他不会哭!”林昭立即从悲噎中平静下来,又说:“他是男的,不会哭!”

      接见结束,林昭离去之后,那位管教干部告诉我:在他们的记忆里也从未见林
    昭的如此一哭,这实在是八、九年来在这黑暗、阴冷、与世隔绝的非人世界里,她
    第一次宣泄了自己的悲痛!
      冷静下来。我向她说:“给你带来一点东西,都是食品,监狱里最需要吃的东
    西!”她才注视那个放在案子上面的大提包,这是我昨天从淮海路的食品店里买来
    的。其中,有三个品类的蛋糕,八市斤的听装奶粉,印著美丽图案的听装大白兔奶
    糖,以及香蕉、桔子、苹果。于是,按照监狱的规矩,我把那个大提包推到坐到我
    身旁的管教干部的面前。他一件一件地取出,放到案子上,然后一包一包地打开,
    听装奶粉与听装大白兔奶糖本是原装商品,也一一撕破密封,撬开盒盖,并用铁□
    子向奶粉中上下刺入,凡十几次。
      检查完毕,我把这堆东西推到林昭的面前,她笑了,拿起一块蛋糕递给我,说:
    “你送来的这些东西,现在是我的了,现在我请你吃!”我拒绝了,我希望的是多
    留一点给她!我说:“你吃吧!我在外边随时可以去买!”她说:“也好。”于是
    咬了一口,她忽然向身边的那位女警医严肃地说:“倒一杯水!”女警医向室外只
    一挥手,立即就有一个年轻狱警送进来一把暖瓶和一个茶杯,女警医把杯倒满开水
    递给林昭,于是便边饮边吃,显得非常自得。
      我说:“今天我们在这儿相会,可谓之‘篮桥会’吧!”(我国古代有“蓝桥
    会”的故事,描述裴航与云英的爱情,他们约会于(蓝桥驿)。林昭又一笑,接著
    说:“又是‘井台会’!”(井台会,用的是《白兔记》中的“井台认母”的故事,
    意指和许宪民的女之会。)
      这时,坐在我身旁的那位管教干部向我宣布:“已经中午十一点了!”提醒我
    们接见即将结束,分别的时间快到了,这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此时,林昭向
    我说:“你过来,到我这边来!”她站起来向我招招手,要我从案子的这边走到那
    边。靠近她,我迟疑了。管教干部见状主动向我说:“可以,可以,你可以过去!”

      我于是绕著案子坐在林昭的对面,确确实实是促膝而谈。
      这是最高潮的时刻:所有在场纺人都怀著极大的兴致注视著!连那威严的武警
    的脸色也开始松弛,那“讲坛”上的四位女郎,全神贯注而又津津有味、用极微细
    的上海方言窃窃耳语。
      林昭在沉思中,终于说:“赠给你一首诗!”于是她轻声地吟诵,韵圆而铿锵:

      篮桥井台共笑之天涯幽阻最忧思
      旧游飘零音情断感君凛然忘生死
      犹记海淀冬别夜吞声九载逝如斯
      朝日不终风和雨轮回再觅剪烛时
      慨叹几十万人受骗,一只纸帆船寄心意

      她慢慢地、一句一词地边念边讲。她说:“诗言志!此刻已无暇去太多地推敲
    声病,只是为了给终古留下真情与碧血,死且速朽,而我魂不散!汾三句‘断’字
    或许也可改成‘绝’字,第四句‘死’字有点拗,但怎么改呢?诗言志,如此而已!
    如果有一天允许说话,不要忘记告诉活著的人们:有一个林昭因为太爱他们而被杀
    掉!我最恨的是欺骗,后来终于明白,我们是真的受骗了!几十万人受骗了!”
      她在捧著的那个旧布袋里搜找,最后取出一件似是纸片的东西递给我,我接过
    来回身递给那个管教干部,那个人向我挥一挥手,并说:“不用查了,你收下吧!”
    我把那“纸片”放在掌心定睛看去,才看清原来是用包装糖块的透明纸折叠成比韭
    叶还窄的纸条编结而成的一只帆船。我记得听家兄说过一九六0年,林昭在通信中
    曾夹寄著一张自画的贺年卡,那上面画著一艘帆船,还有一行字,写著“直挂云帆
    济沧海”。
      今天,还是那只云帆,却漂落到这里!我顺手摘下衣袋里的英雄金笔,递给她,
    并说:“送给你吧!”她接到手中,欣喜地赏玩,但她忽然看见笔上刻著“抓革命,
    促生产”六个字,立即改容,不再欣喜,顺手一掷,钢笔被扔到案子上,她说:
    “我不要!”
      这时,那管教干部已在催促:“时间到了,有话明天再谈!”我告诉林昭:
    “监狱领导告诉我:安排了两次接见,明天上午我还要来!”她很高兴,叮嘱说:
    “明天再来,给我再送一盒奶糖,不要大白兔,要猫头的!”
      谈话结束了,最先离去的是林昭,亦如来一样,由她的女警医搀扶著,那个佩
    枪的警士押随著走出内室,而后便是四女郎、武警,最后才是我与管教干部,他们
    依然很客气,向我说:“今天的效果不错,你劝她好好改造,她都没有发脾气,可
    见你们的交往确实很深,过去她的母亲刚说一句,她便表示不耐烦,不愿再听下去。”
    又说:“林昭用糖纸编了许多艺术品,今天送给你的这只帆船就是其中之一,种类
    多著呢,全监狱都知道,她是一个聪明人,很少见!”
      我们边说边走,将走出内室的门,我不禁反顾这间难忘的密室:空空如也,只
    有地上那一堆湮血的卫生纸片!走到院子里,又看见那高大的黑色铁门,但却又见
    到林昭正背立在门前,抱著旧布包、卫生纸及我送来的食品,凝望著我与母亲许宪
    民。我们又获得了这难得的临别的一晤!(岂知这竟是永诀!)我们都未悲戚,都
    被明天的再见而陶醉著,安慰著、诱惑著,她身后的那一扇小型便门打开了,她几
    乎是退著迈进那铁门槛,依然微笑著望著我们,一直到那扇小铁门徐徐关闭,她在
    我们的视野里永远消逝!我与许宪民还兀自呆立在这悄无人声的大院里。
      │“走吧!”依然是一句十分客气的声音,我们才恍如梦醒,才意识到那位管
    教干部还站在我们的身旁,他彬彬有礼、和蔼可亲,说:“X处长在办公室里等你
    们!”
      我们随著管教干部向外院走去,最后,还是二门里的那间办公室,一位四十多
    岁的男子在门口和蔼地迎接我们,他不同凡响,穿一身很新的灰色的毛料中山装、
    黑皮鞋,头发梳得整齐,面色光洁而白皙,一口浓重的上海口音南方普通话,真是
    一位典型的南方儒雅之士和权力在握的决策人物。他示意管教干部退出,让我们坐
    下,他也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木椅上,直截了当地劈头便对我说:
      “今天接见的效果不好,原定的明天的接见取消了!”这真是一声当顶而降的
    霹雳!他稍停,又换了一个思路说:“我们对林昭已仁至义尽,她不接受教育,抗
    拒到底,只有死路一条!”他稍作沉默,又说:“我们也没有办法!”
      被枪决后向家属索取五分钱子弹费不知从什么地方增长了勇气,刚才在接见室
    里的谨小慎微似乎一下子消失了,我于是斗胆,向X处长请教:“报告X处长,林昭
    主要的抗拒行为都有哪些表现?”
      “林昭恶毒攻击反右派斗争!替右派份子鸣不平!”X处长语极简洁,但却不
    假思索、斩钉截铁,稍停之后又说:“林昭最严重的问题是不认罪,抗拒改造!态
    度十分恶劣!”
      相对语竭。我已记不起怎样与这位处长分手,怎样走出这座闻名世界的监狱的
    城堡式的外门,今日留在记忆里的是在离监狱大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市内交通汽车
    小站,我与许妈妈便在那里等待乘车,不知怎么,眼泪从眼睛、鼻子、以及喉咙里
    汹涌而出,许妈妈拄著手杖,无动于衷地站著。
      这天下午,我跑遍了上海各大小食品商店,寻购那种绘著“猫头”的奶糖,但
    完全徒劳,第二年的五月一日,我又偷偷地来到上海,又与许妈妈一道来到提篮桥
    监狱,但传达室庄严宣告:“监狱已军管,一切接见停止!”
      一九六八年八月,我在山东某劳改队的禁闭室里接受了管教干部的通知:“林
    昭已于今年五月一日枪决!”他问:“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我告诉他们。
      一九六八年四月三十日下午二时左右,在中国上海的茂名南路一五九弄十一号
    二楼上的林昭家门前。一个家伙在楼下呼叫“许宪民”,林昭妹妹彭令范闻之急忙
    开门,那家伙只说了三句话:“我是上海公安局的。林昭已在四月二十九日枪决。
    家属要交五分钱的子弹费。”
      林昭的母亲许宪民闻讯晕厥于室内地上,彭令范拿了五分钱的硬币打发了那个
    刽子手,他对“尸体现在何处”的询问一言不答,扬长而去。
      彭令范付了子弹费以后,母亲许宪民的友人朱太太打来电话约彭令范见面。她
    告诉彭令范:她的大儿子祥祥每周两次与同学到龙华机场勤工俭学,四月二十九日
    下午三时半左右,突然望见两辆军用小吉普车飞快开来,停在机场纺第三跑道,接
    著由两个武装人员驾出一个反手背绑的女子,她的口中塞著东西。他们从她腰后一
    脚,她跪下,另外两个武装人员一人举手枪开枪,她先中一弹,倒地爬起,又中两
    弹,再未起身!然后四凶手将她拖入另一辆吉普车,飞驶疾驰而去!她的遗体被运
    往何处?他们包揽了密杀与灭尸的全部过程。祥祥认出她就是大姐姐,他目睹惨状,
    惊恐失常,高呼:“大姐姐被害了,大姐姐被害了!”祥祥目瞪口呆,由他的同学
    送回家中。
      于是,许妈妈几番到上海提篮桥监狱、上海公安局、上海高级法院询问林昭的
    遗体究竟被如何处理?如果掩埋,埋于何处?如果火化,骨灰何在?但,全遭拒绝
    皆不奉告,而且声厉色狞,拒于门外!她终于意识到与她含辛茹苦度过了三十六年
    的非凡岁月的女儿今日真的失去了!毁于一朝,化为乌有!于是她哭,在“十里洋
    场”的大上海长街上游荡,她念念有词。有时呼喊一声其义难辨的语句,于是她也
    笑。她开始挎著一只竹篮、提著昔日的竹杖,在大上海的人群中梦游与呓语,她一
    切皆已忘却,也不再悲哀与欣喜,她失踪在人间的海洋里,在汹涌的流中沉浮、漂
    流!
      有一天,一位好心的人来说,她看见许妈妈在某某马路上徘徊,妹妹彭令范于
    是急往其处,遥遥望见年迈的母亲白发蓬乱,形容惧枯。老母亲被拉回家,未久,
    又出走,消失在茫茫的大上海的人海里。终于有一天,她也倒下了!在繁华的马路
    旁的人行道上,口鼻流血,一只鞋失落远处,竹篮与竹杖已被踩扁和踩断。有人围
    观──“她是被红卫兵小将打死的!他们说她是大反革命份子林昭的母亲,林昭已
    被枪决,也不能叫这个反革命老太婆活著!一声吆喝,簇拥围打,拳脚交加,终于
    命绝!”│后来,彭令范听人如是说。
      发生在六十年代的中国式的野蛮与残酷,是筑成那个“史无前列”的砖石,多
    少家庭就是在如此不明不白中消解了!
      一九八0年八月二十二日,上海高级法院“沪高刑复字四百三十五号判决书”
    宣告林昭无罪,结论为“这是一次冤杀无辜”。但仍对她的遗体的下落不作解释。

      现在,苏州的灵岩山西侧的安息公墓上有“林昭之墓”,但那里只有她的一缕
    长发、一套旧衣、一张照片,是一个空空的“发之□”!
      在说罢这桩往事的时候,我忽然悟出:林昭在一九五七年北京大学的论战中用
    “双木三十六之林,刀在口上之日的昭”自报家门,她遇难之时正是三十六岁,罹
    “口舌之灾”,二者竟在她的名字的破解中不幸言中!

      (原载北京《今日名流》杂志二千年二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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